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列强分赃的巴黎和会上,年轻的中国代表顾维钧不惧日美英法勾结欺侮弱国的淫威,为维护中国山东权益大义凛然,挺身而出,怒斥列强,拒签和约,震惊了世界。顾维钧是辛亥革命后敢于在帝国主义列强面前说“不”的中国第一代外交家,历任民国内阁总理、外交总长、外交部长、驻美英法大使等职。在其长达数十年的外交生涯中,亲历和目睹了中国近现代对外关系史上的风云际会、众多重大事件。 由肖岗著,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12月出版的《顾维钧传》一书以翔实的史料、生动的记述再现了顾维钧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下文是该书的节选。
一九一九年一月二十七日,即将午餐的时候,美国国务院远东司司长、美国代表团顾问威廉斯突然来电话秘密告诉顾维钧:在上午召开的五强十人会议(包括五强首脑与外长)上,日本已提出将由它接替德国在山东的权利;午后的会议将听取中国代表团对山东问题的立场,通知即将发出,中国代表应立即准备发言。
日本帝国主义历来奉行先下手为强的强盗逻辑,中国代表团本该早作准备,而令人痛心的是竟然忙于内讧,把自己使命搁在一边,直到今天都还没有讨论过应对的策略。现在离开会不过三个小时!顾维钧放下电话,心情沉重得像挂上了铅块。
餐桌上,顾维钧转达了这个消息后,平时为争名夺利而吵吵嚷嚷的代表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秘书长岳昭?提议,由他去把陆徵祥请来拿主意,这样重大的事,自然应当由总长拍板。陆徵祥这天刚好生病在床,饭都没有来吃。岳昭?出席不久就回来说,总长病得爬不起床,说是下午的会议由哪两位代表参加,哪位代表发言,请诸位自行商定。
“我不去,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施肇基回绝说,并把脸转向了顾维钧,“假如派代表去,你应当去。你对这个问题素有研究,早有准备。”
“时间紧迫,诸位务必不要推让。”顾维钧只能提出自己的人选。“王博士既是第二代表,在陆先生缺席的情况下,应由王博士代表中国发言。……”
曾为序列的排名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位主角,这时的表现,都特别“谦让”。
“还是由王博士和施博士去。”顾维钧刚把话说完,回头一看,施肇基人已不在;据看见的人说,他已离开餐厅回卧室了。这时已是下午二时半,离会议召开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也正是这时,和会秘书处才迟迟发来正式通知,要求中国代表团报送出席下午会议的代表名单,立刻赴会。
一边通知这样紧迫,一边又临阵脱逃,当时的局面是令人懊丧的。
“我们应当表明捍卫国家领土和主权的立场,这是我们神圣的、不可放弃的权利。”顾维钧严肃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如果放弃这种权利,代表团还有何颜面去见国人。”他也着急了,把话都说绝了。
“那、那……我和你去。”王正廷自知不好也不便脱身,勉强表了这个态。然而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决不发言。”
时间已不容犹豫,顾维钧唯有挺身而出了。
“我不否认我对这个问题作过研究,但是代表团没有讨论过。”为了表示对王正廷的尊重,他又提议:“当主席团邀请中国代表团发言时,我还是请王博士首先站起,由你介绍我顾某作为代表发言。”
这场相互推诿责任的闹剧终于划上句号,而时间只剩匆匆赶路的二十分钟了。
会议是在法国外交部的会议厅召开的。
法国总理克列盂梭是十人会议的主席。右边坐着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和外相贝尔福,美国总统威尔逊和国务卿蓝辛,意大利总理奥朗多和外长,在主席对面就座的是一大群日本人,包括它的首席代表西园寺和牧野,中国代表被指定在主席的左边就座。
会议开始,由日本的牧野发言。
牧野重弹老调,态度非常傲慢:山东租借地早已由德国转移到日本。日本是战胜国,有权处理这个问题。而且,日本非常尊重日本与中国已经签订的条约,中国早已承认日本对山东的权益(——指二十一条)。总之,这一问题已无须赘言。
紧接着,不让人有一点思考余地,克列盂梭把手向中国代表一指,问中国代表是否准备发言。这当然是日本与英、法相互勾结,有意为中国代表团制造迅雷不及掩耳的困境。顾维钧和王正廷商量后,由王正廷起立发言:
“我们代表团的顾维钧博士将予以答复,但应当给予时间准备中国的声明。”
在威尔逊和蓝辛的支持下,克列孟梭这才宣布休会,明天上午复会,听取中国的立场。
一九一九年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十一时,会议还是在法国外交部的会议厅召开,也还是昨天下午的场面。
人们已经注意到顾维钧的手中没有发言稿,但发言出口成章,英语流利,词藻准确。
“中国代表团要求和平会议将德国战前在山东的租借地、铁路和其他一切权益归还中国。因为不愿意虚费会议的宝贵时间,我只愿提出广泛的原则。至于技术细则,我将送至照会,详细说明。”
“有关领土是构成中国领土的一部分,也是山东省的一部分,有三千六百万人口。他们是中国人种,说的是中国语言,信仰的是中国宗教。无疑,大家都知道这片租借地是德国用武力夺去的。德国舰队曾占领山东海岸,其军队随即侵入内地。它敲索租借地,充作撤军的代价。它借口有两位传教士在中国内地遇害,便出此行动。而遇害实非政府所能控制。基于和会接受的民族自决与领土完整的原则,中国实有权利要求归还这些领土。中国代表团认为这是正义的和平条件之一。反之,如和平会议采取不同的见解,将这些领土转让给其他国家,这在中国代表团看来无异以错就错。”
“就经济而言,这是一个人口稠密的省份。在三万五千平方英里的面积上,住有三千六百万人民。人口的稠密产生强烈的竞争,而极不适宜于殖民。外力的侵入足以引致剥削当地人民,而非真正的殖民。
“就战略而言,胶州控制华北的门户,即控制由海岸至北京的捷径。一条铁路直达济南府,与津浦铁路相接即可通达北京。为中国国防利益而言,中国代表团不能答应任何外国拥有这生死攸关的地段。”
接着,他又有理有节地继续说道:
“中国很明了日本英勇海陆军曾驱逐德国的势力于山东省之外。中国也很感激英国在这方面的协助,虽然当此之时,它自己在欧洲也遭受重大的危险。中国也不忘其他盟国在欧洲的贡献,因为如果没有它们牵制德国,这个敌国很容易调遣援军赴远东,而使山东的战事延长。中国尤其感谢这些协助,因为山东的人民为了夺回胶州的军事行动,曾遭受痛苦和牺牲,尤其在征募人工和各种给养方面。”
“尽管我们满怀谢忱,但中国代表团深感对祖国和世界均难疏职责,如果我们为了感恩而出售同胞的与生俱来的权利,从而将种下未来冲突的根源。因此,中国代表团深信会议在考虑处理胶州租借地和德国在山东的其他权益时,必会郑重顾及中国的基本权益,即政治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权益,以及顾及它力谋世界和平的热忱。”
他的发言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中国代表团的同仁们都站起来了,向他送来满怀敬意的目光。
威尔逊和蓝辛迈着急步过来跟他握手祝贺。威尔逊说:“这是阐明中国立场的最好演说。”
英国的劳合·乔治、贝尔福也跟着走来握手道贺。
更想象不到的是,日本的西园寺先生也从主席对面的位置上过来和他握手。无论什么民族,真理的感召力都是强大的。
离开会场时,中国代表们又被记者包围了。虽然说十人会议是保密的,但第二天,法国、英国、美国的报纸都以最显著的版面报道了中国代表团发出的中华民族的呼声。国内各省、各地学生和民间团体的声援电报,更似雪片般飞来。